（四）
名字还有一项功能——它不只是父母给的，而且是环境给的，是一个时代在你身上的烙印。把千千万万个人的名字串联起来，能读出很有意思的东西。
以我自己的家族故事为例。我叔伯们的名字叫做“刚”、“强”、“斌”，给他们取名字的是我祖母，她是个老师。相比之下，我祖父的名字居然文艺得多，叫“玉湖”，给他取名字的是他爹，是内蒙古草原上的一个铁匠，祖上八辈贫农。
结果，50年代的教师，给孩子取的名字不如20年代的铁匠。
再看母亲这边，舅舅们的名字叫“勇”、“勤”、“卫东”。给他们取名的是我外祖母，是个干部；相比之下，我外祖父的名字居然也更有文化，叫“厚德”，竟然还用上典故了。给他取名的也是他爹，是个地道的南方农民。
结果，50年代的干部，给孩子取的名字又不如20年代的农民。
这个小小的家族姓名演变史说明，曾经我们的品味是不差的；我们给孩子取名的时候，曾经也是力求美好和隽永的，不然为什么一位内蒙的铁匠给孩子取名叫“玉湖”，一位南方的农民给孩子取名叫“厚德”。
但忽然间，这种对美好的追求就断掉了，我们把品味丢掉了，给孩子取名只剩“勇猛刚强”了，好像随时和人有仇。
只能说这与个人的志趣无关，而是时代的烙印。可以想象，东方不败的教主如果继续当下去，下一辈的教徒都要叫“李向日”、“王葵花”；洪秀全先生如果统一四海，全国同胞的名字大概都要向福贵之类靠拢了。
（五）
最近一些年来，人们变洋气了，给孩子取名字变得讲究了，甚至有人扬言取名要翻《山海经》，也不知道他希望孩子变成什么怪物。
前不久一个老同学让我帮侄女取名，姓李，要求有三点：一是名字要美丽；二是要用上古籍典故；三是还要带上三点水。
我说叫“李漫浩”吧，多美，“涉江采芙蓉，长路漫浩浩”。
他说不好，孩子父母觉得这名字不够上进。
取名字又想要美丽，又想要上进，可见这些70年代末、80年代初的父母多么纠结。他们在两个割裂的时代里挣扎着，既想要新时代的洋气的表，又难以忘记旧时代的战斗的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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