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思奇
时事评论员
电台里说某地有个建筑老板，从业二十多年，从来没有拖欠过农民工工资，被评为“道德模范”。想想这的确不简单，特别是在建筑这一行当。与其他行业相比，建筑市场如果不是最乱，起码可以说不是一般的乱：沙石建材垄断、大型机械垄断、假投标、转包、寻租、高利贷、资质做假、涉黑……我当记者多年略有所闻。记得曾经亲历最荒唐的一幕是，曾经有一个包工头找我流着眼泪投诉，被某地政府拖欠建中学的900多万元工程款，送他出门时问我能否借他钱，晚上想去找某个“负责人”揽一点活。他就像一只落水的动物，你感到可怜想拉它起来，但它却像很喜欢呆在水里扑腾的样子，让你无所适从。
在这样一个行业，能做到不拖欠农民工工资，甚至成为“道德楷模”，跟愚公挖掉门前太行、王屋两座大山，“不亦难乎”？但他居然做到了，不得不令人佩服。在一个“潜规则”泛滥的环境里，行业里的“恶”是一条“食物链”，环环相扣，不奉行“潜规则”的结果就是出局。打个比方，你用不正当的手段，如通过“走夜路”或拳头硬弄到了一个建筑项目，那么在项目运作过程中，自然而然就不会那么守规矩，且不说从金钱上会偷工减料、克扣工人工资什么的，弥补自己的灰色支出；从心理上，也会把别人主宰自己时受到的不公平，在自己主宰别人时转嫁过去。这个老板没有把这种“恶”往下传递，守住了底线，从道德上说，的确是个讲本心的人。
但除了这种“本心”，人们显然忽略了更重要的一点，那就是他的聪明。能做到二十多年不拖欠农民工工资，他一定有一些高招、一些独特的“经营之道”来规避欠薪的风险。行业不规范，这些年来房地产业受政策影响骤起骤落，拖欠农民工工资成为普遍现象，以至于若干年前有人要总理帮讨薪。俗称“包工头”的建筑老板，很多时候是人算不如天算，并不是自己想不欠钱就不欠钱的。我曾采访过的几起拖欠农民建筑工工资的纠纷，几乎都是包工头被上游的承包商或业主拖欠所致。这个建筑老板“品德高尚”从不欠薪，与其说是心地好，不如说是脑子好，精明地规避了风险。反过来，一些包工头的逃债、赖账行为，并不乏由于自己“不够聪明”而背上“缺德”的恶名。
人们往往把聪明当成狡诈，很少看到聪明是成为一个有道德的人的保障。反智主义的鼻祖老子认为“绝圣弃智，大盗乃止”，他甚至声称把计量用的斗和秤都砸了，老百姓就再也不会争夺利益了。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反话。英年早逝的王小波认为每个人首先应立志做一个聪明的人。他说过一段有名的话：我自己当然希望变得更善良，但这种善良应该是我变得更聪明造成的，而不是相反。他大概还说过，如果把“善良”和“聪明”放在一起，他会毫无疑问地选择“聪明”。虽然老子比王小波有名，但我觉得在这样一个越来越开放的社会里，还是像王小波说的那样变得聪明来得更合算。如果你觉得王小波不可信，那么我告诉你，马克思也说过：良心是由人的知识和全部生活方式来决定的。
我很遗憾，电台没有提到那个建筑老板是如何做到二十多年不欠农民工工资的。记者显然没有弄明白，一个新闻素材的价值，除了让人感动，还应该让人有一些思考，或者提供一些参考。关于这个建筑老板的报道，最有价值的是，应该教会人们怎样才不致跌入“失德”的陷阱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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