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娜启示录：每个人都要独自上场
傅踢踢
自由撰稿人，专栏《傅踢踢》作者
李娜退役了，没有选择任何赛事之后的发布会，反倒用了一份告别信。不知是随性而为，还是生怕触景生情。
为这个比在澳网连赢7场更为艰难的决定，她做了足够详尽的解释：四次膝盖手术、无力再受重创的身体、无法恢复顶级水平等等。当然，也包括极为重要的尽力弥补家人，开始新的生活。
不是资深网球迷，无法细数李娜的来时路和经典瞬间。但就我所知，这位可能是史上最成功的亚洲网球选手，其实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国民标杆。恰恰相反，她的经历杂糅了体制的倒影、个体的奋斗、家庭的变故、情感的起伏，最终呈现为一个正常的偶像。在畸变的时代，这愈显稀罕。
李娜的每一步都和常人的轨迹相仿，但出人的努力和天赋，将她带上了职业和梦想的巅峰。当光环褪去，风陵渡口的江湖余波也许仍在，更重要的启发，却适用于每一个平凡的生命。
刚接触网球的时候，李娜只是一个邻家小女孩。将课余爱好变成职业旅程，有父亲的引领，也不乏启蒙老师的点化，但最要紧的，还是李娜的心性。按她的说法，“小女孩拿起网球拍，制定目标，跟随她的内心并且相信自己。”
在自传《独自上场》里，李娜剖白了不少鲜为人知的片段。比如，赛场上的李娜自信、张扬，还自嘲手握独门暗器，“可以去吼姜山”。但在场下，李娜却非常小女人，出去玩都要经过姜山同意。但凡姜山不喜欢的，李娜都不会做。
很少有运动明星会在公开场合对着丈夫咆哮，又在直播中公开他的小缺点，最后的收束却是一句“我爱你”。在告别信里，李娜也说，“你陪伴我已经20年了。你是我的全部，我也很感激能和你共享人生。”
但这又不是一个浮滥的情比金坚的故事。姜山之于李娜的重要性，不止于爱情，而是共历风霜。
14岁那年，李娜的父亲故世了。比赛结束后回家，迎接她的却是父亲的花圈。关于那一刻，李娜后来讲了两段话：“以前我以为，人是一点一点长大、一点一点成熟的，但是那一天我知道，人是一瞬间长大的。”“我想，以后我就要负责养家了。”这或许是一个少年最痛彻的体悟和最坚强的誓言，但能熬过来，有自己，也有旁人的功劳。
在李娜四处奔波的日子里，她的妈妈通过不断翻看比赛录像来填塞内心的缺口。后来，李娜回忆说，打哪场比赛时说了什么，穿什么衣服，妈妈都知道。因为没钱给家里打电话，写信也成了李娜“排遣寂寞最重要的活动”。
不知道这些，就无从理解李娜和姜山，也不会明白李娜何以是今天的样子。
和所有成功的运动员一样，李娜成了符号。必要的、非必要的诠释，都强压在她的身上。尤其是网球这一在国内尚未完全职业化的运动，事关举国体制的声讨从未断绝。直至今日，那篇《脏话都形容不了你的卑鄙》的伪作，还被当成对孙晋芳乃至现有体制的檄文，在坊间流传。和同时代的国内网球选手相比，李娜有些特立独行。但审视人生的旅程，她却和我们每个人一样，不免悲喜，圆缺难料。人世几回伤往事，她的回应是，坚持热爱、抵死付出，直到回首向来萧瑟处，只剩下云淡风轻。
运动生涯与人生境遇密不可分，聚光灯下是闪亮时分，背后却有万般难言。因为那些不为外人道的孤独与骄傲、欢笑与泪水，李娜实现了普通人遭逢命运时的直面与超越。
如果李娜是一个偶像，与其说隶属运动领域，毋宁说是人生态度上的。她的每一步和常人如此相似，最终的成就却颇为不同。
《独自上场》里，李娜有一段自况：“网球是一项孤独的运动。当你独自上场，你就开始了一个人的战斗，你需要独自面对所有的问题，独自化解所有的困难。”
也许庸常之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站上罗兰加洛斯或者罗德拉沃尔球场，成为全世界的焦点。但坚持梦想，永不言败，深信功不唐捐之余，却是人生最根本的观照：承受再多的亲爱与苦痛，人生的路，本质上还是独自上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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